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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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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6 章

裴知綏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中走了很久, 天空十分幹凈,沒有一絲雲,也沒有一只鷹。

不知走了多久, 日頭逐漸沈落西山, 一輪彎月緩緩攀上枝頭, 整個世界重歸混沌的寂靜。

她在冷冽的寒風中蜷縮著身子, 肋間傳來隱隱陣痛,好似斷了幾根,傾壓的右腿毫無知覺。四周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,卻比尋常更緩慢、更冷,雨水中摻雜著肅殺。

好像有人用身軀替她遮擋著雨水, 本就昏暗的視線變得更加茫然。

她動了動蒼白幹裂的嘴唇,“溫珩,你還能走嗎?”

溫珩身子一動不動, 啞然笑了:“當然可以, 等他們退兵了, 我就帶你出去。”

寒風愈發大了,嗚嗚咽咽地低鳴著,遠處有人聲嘶力竭地怒吼,透過一層層的雨幕,所有的聲息都變得飄渺。

她瞇了瞇眼, 意識逐漸模糊。

溫珩的聲音落在頭頂,“不要睡,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。”

溫珩的嗓音淡而悠遠, 莫名讓人想起某個夜裏與她抵死纏綿的人, 只是如今,他的身影在腦中蒙了一層霧氣, 看不見摸不著。

“曾有一人,出身王侯之家,少時在學堂中指天畫地,誓要有所作為,於是收拾行囊闖蕩江湖,扶貧濟困。嘴裏喊著要救蒼生於水火,最終卻發現自己不過是蒼生中的一員。年少入仕,多次為報帝王壯志舌戰群臣,他是群山之巔的一抹雪,遙不可及。然而這樣的人,也會為天下寒士高呈敝雪。”

裴知綏靜靜地聽著,忽然覺得頭疼欲裂。

“就是這樣的人,為了他的君王,奉獻了自己的一生和頭顱,慘死逆賊刀下。可江山易改,朝臣更替,他只不過是漫長歲月中的一抹微塵。”

“君王很快將他拋之腦後。”

溫珩也曾風光霽月、郎艷獨絕,自從親眼目睹恩師慘死,便將自己困守邊疆,用一身算不得崇高的風骨渡世間汙穢,游走在蒼生的苦難中。

他想,既然是故人重逢,就該備一份禮的。

和兄長籌謀多日,兄長為守城門萬箭穿心,他為保故人血盡而死。

他伸手撫了撫裴知綏的發頂,帶著近乎長輩般的慈愛,柔緩地撥開她身體四周的汙垢,透過斷壁殘肢的縫隙,望見了困囿他的四角屋檐。

四周飄起了鵝毛大雪,一如某一年隆冬,有人於偏鄉僻壤中執一把漏傘,傘柄偏了偏,替他擋去寒冽的雨雪。

“阿檀……你父親是個好人。”

裴知綏猛地驚醒。

窗外同樣在下雨,粘稠的雨聲不禁讓她聯想到屍山中血水滴落的聲音,下意識蜷了蜷身子,將頭埋進錦被裏,屋檐下的雨聲好似遠了些。

她做了很長的夢,夢裏依舊能聞嗅到濃重的血腥氣,刀劍錚鳴聲不斷,聽得人益發疲憊。

“阿檀?”床邊趴著一人,沙啞的聲音透過錦被顯得更加低沈。

沈偃一直守在床邊,寸步不離。

她低低地“嗯”了一聲,沒有從被子裏鉆出來。

前世的記憶與重生後的逐漸重疊,斷斷續續的片段中,她難以分辨這是一層層的夢境,還是試圖逃避的現實。

被子裏忽然探入一只骨節分明的手,輕輕將她撈了出來,抱在腿上。

雖然記憶混亂,但身體卻本能地環住他的脖頸,小臉貼在他的胸前,擋住了門邊透進來的光亮。

“做什麽夢了?”沈偃輕輕撫拍著她的後背,問道。

她想了想,說:“記得不太清了。”

身體逐漸放松下來,在他懷裏滑落些許,改為環抱他的腰,卻發現沈偃的腰身似乎更窄了,整個人都透著不可言說的疲憊。

沈偃柔聲道:“你睡了幾日,自然是記不清的。”

她默了一瞬,問:“溫珩還活著嗎?”

那日從死人堆裏將奄奄一息的裴知綏抱出來時,沈偃也認出了溫珩那張平靜從容的臉。

後來才知道,溫珩竟然是先裴相的學生,與一同戰死的郝胥陽同母異父,皆是錚錚鐵骨。

沒有他們,恒州早已淪陷,裴知綏必死無疑。

沈偃搖搖頭,“他後背傷口太深,失血過多,人已經沒了。”

裴知綏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,垂眸盯著窗欞下,飄揚在月光下的細微塵埃。

沈偃起身給她倒了盞茶,遞到嘴邊餵了下去,手指穿過她披散的青絲,一點點捋順。

“是孤去遲了,差一點,就差一點,就再也見不到你了。”

她就著他的手小口飲著茶,嘴邊溢出一兩滴水珠,轉眸靜靜地看著他。

沈偃心頭莫名有些煩亂,盯著她唇角的水珠,傾身過去,舔舐幹凈。

她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,雜亂、失序,如同劃破細微雨幕的轟雷,震碎了世間的寂靜,天翻地覆地震顫起來。

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裏,有許多暧昧的、含糊不清的片段,每每浮現在腦海中,她都覺得羞愧難當。

沈偃明明是個清冷自持的謫仙,怎會傾倒在她身上,眼尾還帶著情意未褪的紅痕……

但在這一瞬,所有纏綿的片段逐漸清晰起來,一扇塵封已久的門扇被推開,過去的種種在她面前鋪展開來。

沈偃終於意識到她的不對勁,指彎托起她的下頜,問:“怎麽了?還是不舒服嗎?”

大夫今日剛來看過,裴知綏睡了一整月,身上的傷基本都已養好,只要人能醒過來,便好得差不多了。

他下意識蹙了蹙眉,便要起身將大夫喚來,卻被她抓住手臂。

緊接著,整個人被推倒在床榻上,裴知綏跨坐在他身上,神情有一瞬間的疑惑。

她的手指與他相扣,披散的青絲落在他微敞的胸膛上,月色透過羽睫投下一片陰影,沈偃的皮膚霎時滾燙起來,喉結滾動著,啞聲說:“阿檀,孤在這。”

即便是在這種時候,心裏想的也還是安撫她。

裴知綏心頭劃過一道滾燙的癢意,內心灼燒著,抵著他的鼻梁,紊亂的呼吸噴在他的唇上。

“哥哥,死人堆裏好t冷。”

沈偃身體一僵,扣住她的腰往下帶,兩具身軀緊緊貼著。他顫聲道:“不怕,孤不會再離開你。”

手指纏繞著他的發絲,她格外安靜地註視著他,嗓音又輕又淺,“將士們的血,濕答答地滴在我身上,從這裏,滴到這裏這裏……”

她溫熱的指尖從沈偃的下頜滑落,掠過緊繃的頸側,堪堪停在喉結尖上,逗弄片刻,接著往下,尾指勾開他松散的衣衫。

沈偃渾身的血液沸騰著,喉結上下滾動,眸光晦暗。

他終於確定,現在的裴知綏不大正常。

於是他猛地翻身欺下,箍住她的手腕,擡起下巴與他對視。

“阿檀,都過去了,宋伯庸死於孤的刀下,定國公府上下以叛國罪論處,北朔退兵,戰死的亡魂都將往生極樂……”

她忽然狠狠咬上他的手指,腥甜的血液在嘴裏蔓延開來,裴知綏尋回幾分理智,雙眼頓時變得猩紅。

“安息不了,安息不了,恒州的冤魂會永遠在世間游蕩,只因他們死於自己人的刀刃之下!”

她永遠無法忘記,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眼前倒下,鮮血噴灑了她一身,她的長劍早已染了不知多少人的血,無論敵我,統統都是大殷的百姓……

隨後她被一桿長槍挑落下馬,性命垂危之際,溫珩持劍守在她身前,與她並肩作戰。

可是敵軍太多了,一波接一波地湧上來,她的四周堆積著小山似的死人,最終她也被那些人護在身下。

臨死前,有人哭喊著:“郡主……您一定要活下去,替我去看看妻兒。”

她忘不了,將士們死不瞑目的、空洞而迷茫的眼神。

裴家軍的劍,從來都是指向北方的蠻夷,誰料,竟有一日被自己人偷襲後心。

她直直盯著沈偃,睫毛顫了顫,卻擠不出一滴淚。

裴知綏心想:她該哭的,可是百姓們都替她哭完了,她又能哭什麽呢?

沈偃眸底的情緒再也隱藏不住,心疼得一塌糊塗。

他緩緩湊近,貼上她的唇,輾轉吮吸著,以極度溫柔的方式撫慰著裴知綏脆弱敏感的神經。

沈偃正以他的方式告訴自己,她還活著。

裴知綏雙目無神地盯著床帳,片刻後,無聲閉了閉眼,兩行清淚陡然滑落。

窗外的雨聲濕潤黏膩,墜落在青石磚上,發出清脆暧昧的聲響。

裴知綏仰頭看著床帳,眸中似是沾染上雨水的霧氣,濕潤而迷茫,處處充斥著情動的痕跡。

肌膚因撫摸而變得異常滾燙,窗外的寒氣絲絲縷縷侵入屋內,冷熱交加,她不自覺溢出些許含糊不清的呻.吟。

而後,驚雷穿破潮濕的雨幕,轟鳴的雷聲將眼眸中的情.欲震碎,她圓潤的指甲劃過沈偃的後背,糾纏著、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。

水聲變得愈發緊密,聲勢愈大,窗外的槐花被急風驟雨打落,輾轉著墜入荷池,被躍起的魚兒叼去。

沈偃俯下身來,親了親她的唇角,眼尾還帶著情.欲殘留的紅痕,嗓音異常沙啞。

“疼嗎?”

飄入雲端的身體緩緩墜落,眸中的水霧逐漸被驅散,她扶著沈偃的肩逐漸放松下來,“這樣才算活著。”

沈偃起身穿好衣衫,喚人備了水,將她抱到浴桶裏仔細清理。

隔著朦朧水霧,她打量著四周,恍然發覺此處竟是東宮的寢殿。

她足足昏迷了整月,在恒州戰勝後,順成帝以護駕的名義傳定國公領兵回京,與恒州軍隊聯手與城外剿殺,沈偃親手取下宋伯庸首級,將其一幹罪證呈於殿前。

沈偃同她袒露,離京前便與順成帝聯手策劃的這一出戲,又借蕓珠公主之手,混淆宋伯庸的視線,最終以通敵叛國等一幹罪名,定國公府斬首的斬首、流放的流放,就連宋皇後也被牽連,打入冷宮。

平陽郡王率裴家軍班師回京,與順成帝徹夜暢談,次日裴清河升任兵部侍郎,平陽郡王戎馬一生,也樂得在京中享享清福。

北朔長公主繼位,經恒州一戰後北朔鐵騎元氣大傷,主動提議與大殷建交,兩國開辟絲綢貿易。

……

眼瞧著便是一片太平好景,流亡的災民也被安置妥當,裴知綏伸手勾過沈偃的後頸,湊近了細瞧。

“你就這麽將我囚在東宮,舅舅和外祖母沒有意見?”

沈偃對上她瀲灩的眸光,喉尖滾動,剛被壓下的情.欲再度喚起,勾唇笑了笑。

“在你昏迷的期間,孤已經請父皇下旨賜婚了,裴家也應允,冊封大典就在三月後。”

裴知綏險些栽進浴桶裏,水面蕩起一片漣漪,她扶著他的手臂,不敢置信道:“你竟然趁我不備,偷偷下了聘禮?”

沈偃撈起她的腰肢,眸光隔著水霧變得晦暗不明,一把將她從水裏抱起,壓在床榻上。

“不算,你早便應了孤,要做孤的太子妃。”

溫熱的吻細密地落在頸側,裴知綏下意識攥緊了被褥,急急喘息道:“唔……剛洗完又來?!”

沈偃隨手扯下紗帳,遮擋住帳內的暧昧聲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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